土地不光要“喝水”,还要“出汗”——农田排水,疏通良田的“汗腺”
发布于:2024-04-17 14:40   来源:当代陕西   作者:徐旻禾 文培培

不论十年九旱的富平,地势低洼的华阴、华州,还是已拥有农田排水工程数十年的蒲城、大荔、临渭,都曾把目光更多地投向灌溉,却忽略了排水。

排水沟虽然就在田埂边,但这样的小型水利工程一度出现废弃闲置、带病运行。

2021年9月,20年不遇的秋霖兜头而下,降水量较常年同期偏多四到九倍,渭河、洛河水翻涌而上,围绕着农田的干、支、分、毛沟都掩藏在高位的积水之下,有的已被淤泥填埋,很难立刻有效发挥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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渭河两岸的田园风光

于是,雨水混着河水冲向农田、大棚,一时间玉米泡水、酥梨被淹,水面没过枣树的树冠……干部群众穿着雨裤,拉着塑料大盆在水中抢收玉米、抢摘果蔬,这一年渭南市有近200万亩农田受灾,19万亩农作物绝收。

2022年,渭南市启动农田排水排碱工程恢复保护工作。两年来,排水排碱系统基本实现畅通,干、支、分、毛沟组成纵横水网,其间经受住多轮强降雨考验,做到遇水不涝、遇涝不灾。

涝时能排水,旱时能灌溉

清淤疏浚,是渭南市高质量推进农田排水排碱工程恢复保护工作的首要任务。

蒲城县荆姚镇朱雷村党支部书记朱栓锁还记得,2021年8月起雨就下个不停,刚开始是村道的积水越积越深,到9月时农田里开始出现明水,包联单位和全村干部群众紧赶慢赶着抢收玉米,调来六个水泵24小时不间断将水抽到排水沟。可到了10月中旬,田块积水仍有一尺多深,根本无法播种小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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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民在田间浇灌小麦  新华社/供图

“村里用无人机播种了40多亩,一个星期还没有出苗,未收的玉米秆仍在水上浮着,大伙都判断,这年的麦子种不成了。”二组村民冯宝民说,当年他们家八亩地的收成就缩减了一半。直到2022年元旦水位下降,土壤仍然是粘湿的,只能赶在春天种下玉米。

村民心里急得抓挠,追着朱栓锁找活干:“书记,你看铁路那边的村子有排水渠,人家田里就没有积水,你赶紧向镇上打报告,咱们啥时候开始挖渠?”

这样的积极性也延续到了后续改造排水排碱渠工程中。2022年5月蒲城县实施许家庄支沟排水工程,有效提升许家庄、朱雷、钟家、常家等村上万亩农田排水条件,农田积水得到明显改善。

工程刚起步,在二组组长朱升民家里,群众围坐在朱栓锁身边。“先把活干了,把水先排了,其余的不说了。”村民朱华卫头一个表态,这次修渠从他家地块起头,要经过两亩田地。

有人跟着赞成,也有人还在犹豫,在村干部和小组长的积极劝说下,挖渠划线与说服群众工作同时进行,仅用了两天时间,村里与涉及的两三百户群众全部协商一致。工程实施中将原先的明渠改为暗渠,排水高程也随之降低了两米。

渭南市农田排水排碱恢复保护工程涉及308.7万亩,耕地面积就有247万亩。作为全省粮食产量第一大县,蒲城县积极抢抓这次机遇。

2022年4月,全市农田排水排碱工程恢复保护工作启动,蒲城县率先出击,从县级财政拨款300万元进行“夺红旗”奖补。每周,县政府对各镇工程完成质量和速度进行评比,评选出前两名乡镇各发放5万元奖金,一个月的工期结束之后,排水渠最长的党睦镇四次获得奖金。再加上蒲城对畅通排水工程实行按米补贴,党睦镇在当年的大会战中共拿到了110万元的奖补。

“实际上各镇花费远高于补贴,但是大家明白,农田排水沟淤积的问题不解决,粮食安全很难保障。”蒲城县水务局副局长董汉军说,2022年夏季,蒲城县又遭遇强降雨,短短两天降雨量达到280毫米,超过当地半年的降水量,但是并没有发生内涝灾害,清淤的效果已经显现。

设立党员劳动示范段、成立志愿者突击队,通过义务投工投劳等形式,渭南市组织实施冬春两季“大会战”,先后有13万名群众参与到这场耕地大保护、家园共守护、乡村再建设的行动中。

渭南市各区县从干沟开始向支、分、毛沟推进治理,从下游向上游逐步疏通,清淤疏浚沟道1060公里。工程所涉及的县市区,各有各的地形地貌,各县区改造施工的侧重点也不同。

从大荔县许庄镇大壕营村到农场段的排水沟属于典型的流泥段,沟壁的泥沙容易顺着水流滑向沟底,稳固性不够,这段600米长的排水沟治理方案调整了多次。

在2021年之前,流泥段常常使用打桩加竹排的方式挡泥。然而一旦降水量增大,淤泥不断加厚,旧桩的根基不稳,桩子连着竹排都被冲走。

设计方给出的原方案是使用镀锌丝笼网装石头,固定在沟壁上,以重力阻挡泥土下滑。经过试验,三平方米的金属笼网再加上石头重量太大,泥流段的泥沙本就偏软,笼网不断往下溜沉,效果不好。

那段日子里,设计、施工人员绞尽脑汁,一个个方案被提出、否决、再提出。最终确定使用浆砌石挡墙加生态连锁护坡进行该段综合治理。

经过设计部门论证,这一方式造价更低、效果也更好。2023年3月底,流泥段开始施工,7月上旬顺利完工。

2023年三夏期间,大荔县作为渭北的粮食主产区,虽然遇到了烂场雨,却没有因为排水排碱工作影响夏收。尤其是流泥段的治理改造被渭南市列为样板工程,向全市其他区县推广。

水往低处流,受周边灌区和包西铁路的包围,地势较低的富平县张桥镇铁门、北庄村就像一个盛水的“盆子”,排涝难度大。

2021年内涝最严重时,张桥镇7200亩农田受灾,仅明水面积就有2300亩,水退后在农田上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池塘。富平县按照“挖塘汇水、水系连通、灌排结合、林带绿化、生态修复”的思路,调运盾构机在池塘下13米深处铺设管道,从盆地边沿向外打通,将田地里的水排向外部沟道,解决了铁门北庄2300余亩农田内涝问题,防止次生灾害发生。

张桥镇铁门洼地应急排涝工程项目技术负责人惠海涛介绍,十年九旱的富平县,对灌溉需求大。铁门村排涝工程采取灌排结合,通过在支沟汇水口设置汇水池塘,加装节制阀,土地干旱时可以关掉节制阀避免水位下降,保证涝时能排、旱时能灌。

既要点位通,也要水系活

生活在渭北这片土地上的群众对水有着复杂的感情。虽然这里地下水位高,但它既不能饮用,也不能用于农田灌溉。

得益于充足的外来灌溉用水,渭北土地特别肥沃,由于特殊地形地貌、重灌轻排等因素,导致低洼区域地下水位高,土壤次生盐碱化严重。只有通过畅通排水排碱渠,让地下水位保持在标准之下,通过“压盐洗碱法”抽取黄河、渭河淡水灌溉,利用水循环将土壤中盐碱下压稀释渗入排水沟,从而达到排水排碱目的。

这就如同人体血管一样,既要畅通干沟,也要恢复支、分、毛沟的毛细血管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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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荔农民收获红萝卜  视觉中国/供图

2022年9月,华州区成立排水排碱管护中心,主任左争气刚一到任,就立刻着手部署全区规划的二华排水干沟系统35条支沟建设,其中由东向西新建支沟17条,并对原有的18条支沟进行恢复保护。

站在柳枝镇泉护村的支沟末端,左争气介绍着新设置的汇流口与自动泵站,泵站可以对沟内水位进行监测,一旦超过设定数值,水泵就会自动启动将支沟内的水抽排到旁边的二华干沟中,调节支沟内的水位,而当干沟水位高于支沟,则会关闭闸门,保证水不会逆流。

承担着农田排水毛细血管的支、毛沟往往长度短、渠道窄,距离农田更近,此前管理权属不清,农民种地容易越界。2022年,临渭区通过亮线划界对排水沟进行确权,在干沟两侧各六米、分毛沟两侧各四米栽下界桩,这样既让农民明确种地的界限,又给沟道清淤留下了施工区域。

水是流动的,要形成排水排碱工程的骨架,构成活着的水系,就不能只局限于一县一村的点位改造。

蒲城县南部的总干沟汇聚了卤泊滩区东干、中干、西干沟的排水,一路向东通往洛河,全长21.6公里,它的下游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断流,最严重时淤堵有18公里。

卤泊滩区域农田排水水系互相贯通,富平县东南区域的农田排水向东流到蒲城,再加上蒲城县自有排水,一旦总干沟淤堵不能向东自流,两股水流汇集后只能向南流向渭河,无形中就给临渭区增加了压力。“2021年,就因为只有向南流一个通道,上游的卤阳湖水排不出去,造成溢湖,下游临渭区内涝也很严重,所以总干沟的治理必须立刻提上日程。”蒲城县排水排碱工作站站长耿威说。

2022年5月,总干沟进行第一次清淤,重点疏通难点、堵点,保证水路畅通,但这远远不能发挥总干沟的最大作用。2023年,蒲城县请渭南市水利勘察设计院根据全市规划制定方案,投资1.63亿元对总干沟进行全段提升改造。

“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挖泥,总干沟上的建筑物、桥梁、管涵都是20世纪70年代建设的,如果不全面改造,会再次淤积,不能实现长流水的目标。”耿威说,全面改造对总干沟的坡面、坡底比降都将严格按照规划设计施工。

高新区虽然排水面积最小,但是它处于下游,临渭区的农田排水都要经过高新区流入渭河,这里的堵点会影响整个渭南市农田排水排碱工程。

其中西排干沟中满寨分沟就是一条经临渭区流入高新区排水沟道。该分沟由于多年来排水量小,高新区村民将分沟下游过村段填埋并硬化,修建了健身广场,上游来水无法排出。

2021年的连阴雨,分沟排水不畅,导致上游临渭区境内的满寨、腊阳两村近3000亩农田被淹受灾。 

为解决该处内涝问题,临渭区与高新区及时协商,拆除堵塞段硬化设施,埋设涵管,再将路面恢复成健身广场,保证了关中环线以东的两个村排水顺畅。

临渭区部分地势低洼的区域,依靠现有的排水工程难以将积水排出,通过挖塘汇水、抬田造地,让水系连通,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。

在临渭区吝庄镇大钟寨村,洪涝时连片明水面积有180余亩,其中最低洼处100亩,水利部门开工深挖四个大小不一的池塘,并将挖出来的土方回填周边低洼处,抬高易涝盐碱地地面高程,形成沟塘连通,水池汇集四周农田积水,再利用抽排站将池塘中的水排到了附近的支沟中。

通过挖塘汇水、抬田造地,大钟寨村恢复耕地106亩。“按照传统的处理方式,内涝之后没有人工干预,土地就容易反碱,至少三年内不宜耕种。但是这样恢复的耕地当年就能耕种,再未发生内涝。”临渭区农田排水排碱工程管护中心主任田鹏说,按照这个思路,已对全区23个行政村30个点位中的易涝点都进行类似的处理。

渭南市农田排水排碱工程除了用于排水碱,也在恢复当地生态补充水资源均衡。

温泉河,以其水至隆冬不冰微温而得名,发源于富平县城西北南社乡龙王村,经县城北而东南下,最终流入渭河。20世纪70年代因为地下水位降低,泉水逐步消失,温泉河也变得名不副实。

2022年6月,富平县开始实施农田排水工程,随着流曲川道排水沟道的疏通,周边地下水位逐渐下降,沟道常年保持一定流量,排出水通过排水干沟流入温泉河,使温泉河的地下水位得到回补,河道生态得到了恢复,上游泉眼重获新生,千年古泉重现。

灌溉水渠是动脉,将养分、水分输入土地,滋润一方沃土;排水沟就是静脉,带走盐碱、杂质,为下游补水,还清水于河流。沿河的齐村镇街子村变用地下水为利用温泉河水,发展起九眼莲产业带动群众增收致富。

智慧化治水,智能化管水

水利工程三分建、七分管。

农田排水工作涉及的部门多,曾经各家单位各走各的项目、预算,钱多就多修,钱少就少修,工作安排也按自己的节奏推进。前期施工如此,后期管理也不例外,各家发现问题时间不一样,资金使用安排侧重不同,就会出现反复整治、效果不佳的现象。

为了将“九龙治水”变为通盘整治,改“小修小补”为综合施策,渭南市将农田排水排碱恢复保护作为“为民办实事”首要内容,在市县区成立领导小组,统筹处理恢复保护工作,形成党政领导牵头、联席单位合力、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恢复保护工作合力,不再零打碎敲、各自为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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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作物喷灌

蒲城县原钤公路有一段平桥横跨总干沟,连接党睦镇叱家村与洛北村,始建于20世纪70年代,桥面下方是一段直径1.5米的混凝土管涵,随着渠道变化,这个管涵已经无法满足排水要求。

要对总干沟进行恢复改造,就得先拆桥,可问题是沿线2.5公里范围内居住的群众出行问题如何解决。

蒲城县农田排水领导小组召开联席会议,由县交通局争取资金、承担任务。2023年5月新的板桥开始修建,当年中秋前就通车。

排水渠道的长期管理不能仅仅依靠各级政府和职能部门,渭南市将治理河湖的先进经验用于排水排碱渠,建立健全渠系河长制管理体系,通过设立市、县、镇、村四级渠系河长,确保全市每条渠道有人管、有人护,渠畅水清,长期发挥效益,并引导广大群众参与渠道生态保护、管理、监督,多方力量协同实现管理保护全面覆盖。

西排干沟承接大荔县西城街道多个村的农田排水,总长九公里,最下游经谷多村将水排入洛河。

虽然名叫谷多,但在入河口附近的30亩机动田常常因为排水沟淤泥堆积,上游来的水漫过入河口冲向农田,这个田块每年只能种一季玉米还不能保证收获,其他地方每亩流转费用200元到300元时,这里只有不到50元。

“排水工程实施后,渠道畅通了,群众都很高兴,也很珍惜这样的劳动成果,所以在管护上都很积极主动。”谷多村党支部书记王天喜任村级渠长,每年5月到9月的汛期,他都会带着支委和小组长对排水工程进行巡查,七个村民小组中第五六七小组都在干沟旁,各小组就按照途经段分段管护。

西排干沟的末端距离入洛排水口只有500米,2023年12月27日,七组组长窦新红在巡查时发现干沟入河口结冰,流水马上要翻岸,他立刻联系县水务局进行破冰,让排水畅通。

不仅如此,大荔县通过在谷多村试点,为干沟过村段安装36个摄像头,监控室设在县农田排水排碱工程管护中心,用技防人防相结合的方式保证沟渠安全。

提起未来的农田排水恢复保护工作,各区县的水利部门都面临共同的难题:恢复保护工程目前只是完成了前期的清理改造,但要想实现长效的管护,资金缺口仍比较大。

蒲城县利用清理出来的区域与新能源企业合作,在排水沟上搭建光伏板,企业享有发电效益,并承担清淤和长期管护的工作。预计光伏项目建成后年均发电量可达到7000万度。

“清理运输一立方米的淤泥,平均成本都在40元,通过与企业的合作,可以减轻政府财政压力。”耿威说,目前,陕西华电渭北新能源公司已经完成荆姚镇东兴支沟沟道清淤,并安装了300根桩基,一期计划装机容量5万千瓦。

“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排碱渠安装光伏发电板,根据渠的宽度、方向不一,后续还会因地制宜制定不同的方案。”项目部安全管理负责人崔宗亮介绍,今年3月15日,项目已经实现了首次并网发电。

过去,农田水利的管护力量偏弱,专业技术人才不足,信息化自动化覆盖面也不大。人力、资金的短缺倒逼着各地水利工程建设和管理更加智慧。

富平县启动信息化管理和平台建设,通过1:1的建模将易涝区地形图迁移到智慧平台上,运用自动化实时监测,收集地下水位、流量、排水管道的数据,在其中找到规律,不但可以设置预警条件,还可以节约管护成本。

“通过地下暗管排水,可以少占地,但是管护不易,靠人工巡查很难确定管道埋深、渗水孔是否堵塞,通过智能化的平台实时监测,对下一步农田排水智慧化管理和暗管排水技术应用提供依据。”富平县水务局副局长杨响利说。

(本文刊发于《当代陕西》2024年第7期)


责任编辑:窦娣